7/24/2011

繁忙城市中藝術的點綴——春夏走覽紐約大型雕塑公共藝術

普連薩的〈回聲〉立於麥迪遜廣場公園的草坪中央
號稱藝術之都的紐約,有著各式各樣的藝術活動與計畫,不管在美術館內或室外空間,都不乏藝術作品的點綴,除了永久性的擺設之外,也有許多短期展出的公共藝術或大型雕塑,也因此,走在路上常有意想不到的驚喜。想要看遍紐約街頭所有的藝術品,可說是不可能的任務,不過本文欲帶著讀者從上城區到下城區,走覽近期的幾項大型雕塑及公共藝術展覽。

●屋頂上的鋼鐵雕塑
時常在屋頂花園展出大型雕塑的紐約大都會美術館,自4月底至10月底展出英國藝術家安東尼.卡羅(Anthony Caro, 1924-)的五件鋼鐵雕塑作品。卡羅可謂過去六十年來,最多產且具重要性的英國雕塑家之一,在現代藝術的發展上佔有一席之地。在劍橋大學獲得碩士學位並在倫敦皇家學院學習雕塑的卡羅,於1950年代擔任亨利.摩爾的助理,並於1959年搬到美國後,接觸了諾蘭(Kenneth Nolan)的繪畫及大衛.史密斯(David Smith)的雕塑,自此便完全朝向抽象藝術發展。1963年,卡羅於倫敦白教堂畫廊的展覽建立了他在藝壇的名聲,那些以油漆上色的大型抽象鋼鐵雕塑直接立在展場地上,並讓觀眾從各個角度接近,卡羅認為如此的呈現方式讓雕塑更真實,也與以往的雕塑畫出清楚的界線。他大部分的作品是以鋼鐵為媒材,不過他也以銅、銀、鉛、石、木、紙等媒材創作。

本次於大都會美術館屋頂花園展出的作品,分別為〈正午〉(1960)、〈夏季之後〉(1968)、〈室女〉(1984)、〈紋章〉(1987-90)及〈結束〉(2010),呈現了卡羅多年來的創作主軸:形狀與空間的互動、雕刻與建築的對話,以及創造與人類形體及地景類比的抽象形式。

●早春的玫瑰
自1月至5月,若經過公園大道從57街至67街的路段,很難不被幾株巨大的玫瑰吸引,馬路中央的分隔島遍布著紅色及粉紅色的花朵和花瓣,其上還爬著幾隻瓢蟲及甲蟲。這件由紐約數個組織支持的公共藝術計畫,是萊曼(Will Ryman, 1969-)所創作的〈玫瑰〉,總共有將近四十朵花朵組成,每朵玫瑰的直徑大約2至3公尺,最高的一朵則有將近8公尺高,而散落在地上的花瓣,更有部分做了公園凳子般的設計。

在紐約出生、藝術家家庭成長的萊曼,有著戲劇的背景,或許也因為如此,他的作品常帶有戲劇化的效果。〈玫瑰〉讓經過的人從不同的角度觀看這種熟悉的花朵,而從旁邊辦公大樓窗戶向外望的人,又獲得了另一種觀看角度。這些由玻璃纖維及不鏽鋼為媒材的花朵,塗上了鮮豔的色彩,帶有普普藝術的風格,但若仔細近看,上色的表面並不光滑,使其又不同於傑夫.孔斯或村上隆般所謂「完美」的塗色,也正展現了萊曼所強調的:「對我而言,除非有手的痕跡,否則人性並不存在其中。」


●噴水池中的十二生肖
位於中城區的普立茲噴水池於5月初成為一處新的拍照景點,艾未未的銅雕裝置〈十二生肖獸首〉於此揭幕後,吸引了許多路人駐足,更有許多人對照著一旁的生肖表,指著自己的生肖拍照。顧名思義,這件公共藝術作品有著十二生肖的頭部,每個重大約800磅,立在一條細銅柱上,而動物的臉部表情則略帶詼諧。此作的創作靈感來自於18世紀圓明園的噴泉鐘,如今在西方世界展出,正觸碰到了盜劫、國家主義、真實與虛構的議題。艾未未也認為紐約市特別適合展出這件作品,因為這是一座充滿多樣性的城市,而作品本身也是一個老少咸宜的主題。

〈十二生肖獸首〉揭幕前一個月,正遇到艾未未受中國政府拘留事件,作品的知名度也因此更加升高。原本許多人議論在藝術家缺席的情況下,作品如期揭幕的可能性降低,不過紐約市長決定在如此關鍵性的時刻,更要以實際行動支持藝術家,並讚賞他敢言的勇氣。〈十二生肖獸首〉於紐約展至7月15日,之後預計前往倫敦、洛杉磯、休士頓、匹茲堡及華府展出。

●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
距離〈十二生肖獸首〉不遠處的中央公園費得曼廣場上,立著一座紅、綠、黑色條紋的鋼鐵雕塑,如蜘蛛般盤據在中央公園南邊的出入口。逾6公尺高的〈帝國〉是愛爾蘭藝術家依娃.羅絲柴爾得(Eva Rothschild, 1971-)受公共藝術基金之邀,而針對此地點特別創作的作品,會在這個人來人往的熱鬧地點展示至8月底。〈帝國〉在概念上同時反映了周圍樹木的形狀及附近各式的建築,其上的條紋有著不同的寬度及變化的順序,以致於在視覺上活潑不呆板。羅絲柴爾得表示:「費得曼廣場就像一個門檻,這件作品並非讓空間顯得擁擠,而是為了突顯這個地點所帶來的轉變——從街道踏進公園。它是這個城市裡的兩個不同世界的通道。」

●中庭雕塑
「庭園中的形體」是紐約現代美術館推出的特展,從5月底開始的一年內,美術館庭園展出十八件從館藏中精選的19世紀末至今的雕塑作品。德國藝術家弗莉契(Katharina Fritsch, 1956-)的〈形體組〉(2006-8構思,2010-1鑄造)於此首度展出,這件作品包括了九件色彩鮮豔的實際大小雕塑——聖米歇爾、聖母、巨人、蛇……等,其中帶有宗教象徵及神話指涉,然而其解釋意義也十分開放。除此之外,庭園中尚有羅丹的〈施洗約翰傳道〉、米羅的〈月鳥〉、畢卡索的〈母羊〉,以及恩斯特、傑克梅第、馬諦斯、亨利.摩爾等人的作品。


●巨大黃色泰迪熊
4月中旬起,中城區的西格拉姆大廈前坐了一隻巨大的黃色泰迪熊,若仔細一瞧,這隻熊靠著一座黑色的台燈,或說,與背後的台燈相連在一起。瑞士藝術家費雪(Urs Fischer, 1973-)的青銅雕塑〈無題(燈/熊)〉高7公尺、重15噸,光是熊的眼睛就有如咖啡桌一般的大小。費雪本身很喜歡泰迪熊,大約六年前開始構思此作,並創作了不同顏色的版本。〈無題(燈/熊)〉有著可愛、溫暖的外表,能夠引起人們對於童年的懷想,但它又如此巨大,與一般人熟悉的泰迪熊大不相同,在這樣的矛盾之下,也特別令人印象深刻。

在西格拉姆大廈前裝置〈無題(燈/熊)〉的是佳士得拍賣,這件作品是5月11日戰後及當代夜間拍賣的重點拍品之一,而最後以逾680萬美元成交,不僅破了費雪作品的拍賣紀錄,甚至是他先前紀錄的六倍之多。由於費雪的要求,這件作品將展覽至9月。

●夢境般的狀態
自5月初至8月中,西班牙藝術家普連薩(Jaume Plensa, 1955-)的作品〈回聲〉立於麥迪遜廣場公園的草坪中央,這件高約13.5公尺的玻璃纖維雕塑,是麥迪遜廣場公園所展示過最大型的單件作品,其巨大的尺寸及拉長的形狀傳遞了一種夢般的不真實感。

〈回聲〉呈現的是一位女孩的頭部及頸部,其創作靈感來自於兩方面。在現實生活中,普連薩以一位九歲的女孩為創作藍圖,這位女孩是他的家鄉巴塞隆納的一位餐廳業者的女兒,而普連薩展現了她在做夢般的臉部表情。此外,這件作品的概念也取自希臘神話中仙女艾可(Echo)的故事。由於艾可激怒了宙斯的妻子希拉,因此她的聲音被希拉取走,而只能重複他人喊叫的聲音,換句話說,艾可只能說出他人的想法而非自己的想法。普連薩希望〈回聲〉就像鏡子一般,使人們可以看見自己,也更為公園帶來寧靜的氛圍。在這件夢般的作品旁邊,休息及沉思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,也難怪許多紐約客來到這塊小綠地享受片刻的悠閒、洗滌心靈。


(原文刊載於《藝術家》雜誌434期2011年7月號)

7/18/2011

色彩與布料的魔幻組合——費城美術館「羅貝托.卡普奇:藝術融於時尚」展

羅貝托.卡普奇 九層裙 1956
現年八十歲的義大利服裝設計師羅貝托.卡普奇(Roberto Capucci),可謂1950年代初期義大利現代時尚的先鋒,他充滿想像力的設計,不僅在當時吸引了時尚界的目光,也對於年輕一輩的設計師影響甚巨。六十年後的今天,卡普奇仍持續設計令人驚豔的作品。費城美術館今年春季推出的特展「羅貝托.卡普奇:藝術融於時尚」,以近九十件服裝、十餘張設計草圖及時裝展影片,呈現卡普奇多年來的設計風格及進程,是他在美國首度的大型回顧展。

●早期即展露天賦
二戰之後,義大利積極地重建國家的經濟,而其中的一個重點,便是恢復義大利的紡織工業。於此同時,羅馬迅速地成為義大利電影工業的中心,電影製作團隊請當地的設計師設計戲服,而明星們也追求頂尖設計師手下的作品。這樣的時勢,造就了義大利現代時尚的誕生,並期望與世界時尚之都巴黎匹敵。

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,卡普奇開始了他的設計生涯。他從羅馬藝術學院畢業後,在羅馬時裝設計師舒柏斯(Emilio Schuberth)的工作室擔任學徒。舒柏斯以誇大且豐富的刺繡晚禮服聞名,卡普奇在他的工作室待的時間雖然短暫,但此時期的影響仍反映在日後的作品中。1950年,卡普奇廿歲的那一年,他在羅馬開始了自己的工作室,不久之後,他認識了美國高級百貨公司的中盤商喬吉尼(Giovan Battista Giorgini),受邀於1951年參與喬吉尼在佛羅倫斯舉辦的首度義大利高級時裝展。於此之後,卡普奇的國際知名度便大大提昇,媒體特別讚賞他結合時裝的耐穿性及藝術創造的能力。

卡普奇時常從自然、雕刻及建築中汲取靈感,他將禮服看為女人的「棲息處」,因此不把自己的設計限制在女人的身形。1956年,他設計的〈九層裙〉是當時最出名的義大利設計之一,這件紅色塔夫綢無袖禮服,有著九層圓形的裙子從前方的膝上長度延伸到後方的及地裙襬,卡普奇曾說明,這件禮服的靈感來源,是石頭丟進平靜的水面所激起的同心圓漣漪。同年的另一件及膝禮服〈玫瑰花苞〉,則有著花苞般的裙襬,讓穿著者有如穿上一朵玫瑰花似的。1958年,卡普奇獲得了Filene年輕天賦設計獎,對他又是一次肯定。

●巴黎時期
1962年初,卡普奇在他的名聲持續攀升的情況下將工作室搬到了巴黎,雖然這個決定在義大利多少被認為是「背叛」,不過巴黎卻對他展現了充分的熱情。卡普奇在此的第一個系列「純粹線條」展現了對於色彩及剪裁的天賦,被認為是當季巴黎最令人興奮、年輕且新鮮的作品。此時,卡普奇也大膽採用了各種創新的媒材,金屬絲線、透明塑膠、螢光珠……等,都在他的手下成為令人驚奇的禮服裝飾。卡普奇十分欣賞歐普藝術,他的〈向瓦沙雷利致敬〉靈感即來自歐普藝術大師瓦沙雷利(Victor Vasarely)的作品,黑白兩色的緞帶縫製出充滿動態感的圖樣,更加展現出他的精巧。

概括來說,在巴黎的這段時間,卡普奇的設計融合了義大利傳統的裁縫技術、義大利時尚的鮮豔及幻想,以及法國剪裁的高雅。不過,幾年之後他開始想念羅馬的色彩,因此於1968年搬回故鄉。

●從設計師到藝術家
1960年代晚期時尚界的走向卻讓卡普奇失望,他愈來愈意識到,為了迎合市場,時尚設計的創意都被犧牲掉了,他曾說:「創造的時刻是最快樂的時刻,可是創作者不再有設計的自由了,這實在令人難過。」

1970年,一趟印度之行讓卡普奇重新充電,他開始實驗並發現更多色彩及布料的可能性,設計的作品也愈來愈具詩意及魔幻性,例如他將不同種類的絲綢與竹片、樹葉、稻草、小石子等縫製在一起,也在服裝形式上更加開放。1978年的白色緞子〈圓柱禮服〉,靈感來自古典希臘的多立克式廊柱,圓柱形的裙襬展示了明顯的突破,而這件禮服正標示出卡普奇設計生涯的一個轉捩點,他開始探索「禮服如同雕塑」的概念,自此之後,他的「雕塑禮服」就好似戲劇性的雕塑一般,變化更多、更令人驚奇。

由於卡普奇的藝術理念與商業需求無法吻合,因此他於1980年宣布離開時尚圈的官方時程,而開始每年在一個大城市的大型空間展出自己的最新設計,米蘭、東京、巴黎、紐約、羅馬、慕尼黑、柏林、維也納都曾是他發表作品的地點。卡普奇持續從藝術、建築、音樂及大自然中茲取靈感,〈柳橙雕塑禮服〉不僅布料的顏色像柳丁一般,裙襬也縫製成一瓣一瓣的形狀。此外,蘆葦、百合花、蝴蝶、火焰、大提琴、電影膠卷……等都成為卡普奇的設計元素。在布料及縫製方面,他也盡可能地做各種變化,尤其是對於皺摺的使用更是令人驚歎,1989年的〈九重葛雕塑禮服〉便是色彩及皺摺的極佳結合,這類設計至今仍是卡普奇最為人所知的風格之一。

●跟隨創意的繆斯
自從離開商業時尚圈後,卡普奇的創作就愈來愈自由,也漸漸從設計師走向藝術家的路,而1995年受邀至一百週年的威尼斯雙年展展覽,便是對於此決定莫大的肯定。他在那裡展出了十二件「雕塑禮服」及它們的設計草圖,是他首度的國際藝術個展。至於他近期的作品,則有2007年的「回歸原始」系列,八件雕塑禮服以最單純的線條及幾何圖形為設計元素。其實一直以來,卡普奇的作品即使看似繁複,但其實回到最初也都是線條與自然界元素的結合。

整體來說,卡普奇多年來的設計,就好像一段從服裝轉變為織品雕塑的進程。更有人說,其實他在成為設計師之前就已經是雕塑家了,因此所有的設計都是從雕塑的概念出發,而色彩、皺摺、層次及幾何圖形都是他擅長使用的手法及元素。他至今仍跟隨著創意的繆斯、尋找最好的材料,不輕易向商業妥協。他的風格也帶來極大的影響,設計師如瓦倫提諾、聖羅蘭、Oscar de la Renta、Ralph Rucci等,都曾從他這裡獲得靈感。對於卡普奇來說,創造是一種完全感性的過程,而對於觀者來說,則是一種魔幻般的經驗。


(原文刊載於《藝術收藏+設計》雜誌45期2011年6月號)

7/08/2011

戲劇性的「孔雀革命」?!——費城美術館「孔雀男」探索三百年來男性服飾的設計及變化

「孔雀男:男性服裝的蓬勃及極端」展場一景
在時尚的領域中,女性服飾所受到的關注似乎總是比男性服飾多,普遍也大都認為女性服飾的設計較為多變大膽。事實上,回顧男性服裝史,其精采度並不亞於女性服裝。費城美術館目前推出特展「孔雀男:男性服裝的蓬勃及極端」,回顧過去三百年來西方男性的服裝及飾品,展品大多數取自館藏,也有少部分借自其他收藏。

不論古今中外,服裝都是身分的象徵,其透露出穿著者的背景喜好,也時常傳達了穿著者所要給予他人的印象。在男性服飾中,強調自己的身分似乎更加重要。展名「孔雀男」取自1960年代的「孔雀革命」。所謂「孔雀革命」,指的是1960年代男性服裝的戲劇性發展變化,當時的男性服裝一改多年來的樸素深色設計,開始充滿鮮豔的色彩及貼身的剪裁,服飾也漸漸走向中性風格。本次展覽以主題性的方式分為數個區塊。

●地位財富的展現
兩套18世紀的絲質繡花服裝為展覽揭開序幕。在那個時代,極少的人有機會穿上時尚的服裝,如此精緻的服裝也因此成為社會地位的明顯表現。從設計的假髮、絲線刺繡、緞面外套,到絲質長襪,這些在日後常被認為是女性專屬的服飾特徵,在當時是讓貴族男性想盡辦法去獲得的身分象徵,他們也花上極多的時間在打扮穿著上。

同樣顯示身分地位的,也包含了某些職業的服裝。例如展場中的一件18世紀早期英國傳令官大衣,其上繡有安妮女王的紋章——英國三獅、蘇格蘭獅子、愛爾蘭豎琴,以及當時被英國佔領的法國的百合花。又如19世紀初由法國製造、美國外交官配戴的雙角帽,黑色的絨布、鴕鳥羽毛、絲帶及金鈕扣,皆顯示出配戴者的地位。而20世紀初費城第一騎兵隊的制服,也擁有大片毛穗的頭飾及金屬扣飾。

另外,有趣的是過去的富人也透過僕人的制服來展示自己的財富。而神職人員則透過美麗裝飾的外衣來象徵精神及俗世的分別。

●歡慶解放的裝飾
展場中最引人注目的服飾,當屬一套如孔雀開屏般的服裝了。這套〈跳舞的孔雀〉從上到下充滿亮片,誇張的羽毛及袖緣,加上面具及金色的皮鞋,可謂歡慶遊行時的極佳裝扮。最早由啞劇演員開始,費城街頭於每年元旦都會舉辦大規模的化妝遊行(Mummers Parade),上千演員代表自己所屬的團隊,穿上誇大的戲服上街遊行,而這樣的場合,正好提供了男性大肆打扮的機會。

「山姆大叔」可謂最為人所知的美國的代表人物之一,這位美國的擬人化形象,穿戴著星條旗紋樣的禮服及高禮帽,如此設計也不是一般人日常生活會有的穿著,卻是特殊節慶時常出現的裝扮。展場中的這件山姆大叔服裝製作於20世紀初。

●身分歸屬的呈現
觀看球賽是美國民眾生活中的一大組成,大部分的人也都有支持的球隊,而觀看現場球賽時,以穿著自己球隊的服裝壯大聲勢自然是不可少的步驟。以費城來說,冰上曲棍球隊飛行者的代表顏色是橘色及黑色,而棒球隊費城人的則是紅色及藍色,凡是比賽現場一定被這些顏色淹沒,而為了滿足球迷的喜好,廠商設計了各式各樣的服裝及配件。這類場合,也是男性可以盡情裝扮的時候。展場中的一具模特兒即從頭到腳無一不是費城人的服飾,顯示運動服飾涵蓋的廣泛種類。

另一種展現身分歸屬的則是印有學校名稱或校徽的服飾。在美國,學生穿著自己學校的服飾極為普遍,因此如同球隊服飾一般,學校服飾也有各種設計及款式。費城最著名的大學應屬賓州大學,展覽中即展出一件早期賓州大學的毛線衫。

●個人特色的發聲
很自然地,服裝表現了個人喜好。在社會集體觀感的規範下,人們的穿著常在某種普遍認為恰當的範圍之內,而男性的服裝似乎更是如此。不過也正因為這樣,當男性刻意裝飾自己時,便更是個人特色的展現。展場中的一套〈鑽石姊妹〉是由美國黑人查理.羅根於1978至1984年設計製作的,他使用了多種布料及線,並加上撿到的物件如鈕扣及銅板等,呈現多層次的效果。他曾表示,這套他每天穿著的服裝與自己美國黑人的民間美學密不可分,而它同時也十分個人,服裝上的數字、字母、符號等,都代表了在他的生命中重要的人物、日期或信念。

當一群人以相似的方式一反社會常規、展現自己時,也就顯示了他們共同的信念。明顯的例子如1960年代後期的嬉皮運動,當時的青年以蓄長髮、反束縛的穿著強調反戰、解放及回歸自然。「紙襯衫」充分地展現了這個年代的精神。1966年開始,這種由聚酯纖維、嫘縈等材質製作的服裝一度曾蔚為風潮,它們創新又容易替換,被認為是現代及實用的表現。展場中的這件於西德製造的紙襯衫,時髦的設計融合了當時的「性」的象徵與訊息,再以花朵填入空間,充滿迷幻感。就是在這個年代,男性服飾的設計有了新的突破,「孔雀革命」一詞充分傳達了鮮豔、華麗、大膽的概念。

●流行的走向
展覽的最後一個區塊,展出了各式各樣的西裝及外套,不僅在剪裁上各有特色,在色彩上也變化多端,在這些服飾中看到,鮮紅、亮藍、螢光綠……等顏色,實在不是女性的專屬。而在設計上,也有不同的靈感來源,有些取自大自然,有些取自藝術,也有些取自大眾文化。其中一件大衣從外面看來是普通的黑色大衣,但若打開一看,內襯的裡布印有美人魚的圖象,令人莞爾。

展覽「孔雀男」欲從不同的角度,呈現其實男性服飾並不如印象中的呆板,很多別緻的設計是充滿創意及變化的。

(原文刊載於《藝術收藏+設計》雜誌45期2011年6月號)

7/05/2011

以聲音做為感知的聯結——美國當代聲音藝術展覽點選

伯恩作品〈彈奏建築〉於紐約砲台海事大樓裝置一景
在美國的文獻紀錄中,「聲音藝術」一詞最早出現於1983年特展「聲音/藝術」的展覽目錄中。這項位於紐約雕塑中心的展覽展出廿餘位藝術家的作品,策展人海勒曼(William Hellerman)認為「聆聽是另一種形式的觀看」,在聲音及影像的結合之下,加強觀者的參與感,並使體驗藝術的過程擴展到實際、具體的空間。事實上,在此展覽之前已經有許多藝術家及音樂家探索聲音的可能性,往前可追溯至二戰之後,美國繼歐洲成為實驗性聲音創作的中心,出現了大量的實驗性作品。1952年,作曲家兼藝術家約翰.凱吉(John Cage)的作品〈4分33秒〉具有突破性的意義。這首三個樂章的曲子中,一個音符也沒有,但凱吉表示這並不是4分33秒的靜默,而是為了讓聽眾聆聽環境的聲音,他的創作靈感一方面來自音樂廳的建築,另一方面則來自好友勞生柏的「空白」繪畫系列。雖然這件作品引來許多批評,讓凱吉的名聲大受打擊,但是他運用環境成為創作元素的作法,開啟了另一種可能性,日後許多聲音藝術家也都表示受到其啟發甚巨。

從凱吉至今,聲音藝術雖然不是最常見的藝術形式,但其發展也沒有停頓過,白南准、紐浩斯(Max Neuhaus)、伊諾(Brian Eno)等都是在此領域進行探索的幾位藝術家。直至當代,聲音藝術融合了各種媒材,以許多不同的形式出現,讓觀者使用多種感官體驗藝術。

●建築的交響樂
如同凱吉使用環境成為創作元素的概念,大衛.伯恩(David Byrne, 1952-)的裝置作品〈彈奏建築〉將曼哈頓南邊現已閒置的砲台海事大樓轉化為一件大型樂器。他將一台改裝過的風琴放置在大樓的大廳中央,以電線、繩子及管線等物連接風琴及建築內的廊柱、水管、暖氣系統及通風口等處,並於此空間四周裝上各種小機關,每在風琴上彈奏一個音,便引起建築內部空氣的振動與共鳴,產生特殊的聲響,有如同汽笛般的鳴響、如同引擎運轉的聲音、如同吹奏管樂器的樂音,也有金屬敲打的聲音,若一次彈奏好幾個音,不同的聲響自然會同時出現。因此,在展覽的兩個半月期間,砲台海事大樓好似一座巨大的交響樂團,觀眾在其中成為演奏者,在彈奏的過程中,整座建築就好像活起來一般。而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,也讓各種管線在地面形成有趣的光影效果。

這件2008年於紐約展出的作品,在2005年已於斯德哥爾摩的一間由舊工廠改建的展場中展出過,當時伯恩受邀展覽,而那座典型工廠的結構便引發他使用建築產生聲響的想法,又剛好他有一台舊風琴,〈彈奏建築〉的雛型便漸漸形成。作品在兩地展出後,伯恩表示自己對於作品的成功度也感到驚訝,特別是觀眾的反應及互動。幾乎所有的觀眾都對於彈奏風琴躍躍欲試,而在等待的過程中,則在展場中來回走動,觀察聲音產生的來源及方式,這件作品因此不僅是一件藝術品,更成為人們產生共同經驗的裝置。另一方面,風琴在巨大空間中的景象,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教堂,但此處的風琴即使在工廠中,似乎也同樣給予人們一種心靈上的感動與驚喜。因此,透過作品的呈現,伯恩模糊了文化創作者(藝術家)與文化消費者(觀眾)的界線,也消弭了所謂高等場所及低等場所的邊界。

●一個星期的日子
2009年威尼斯雙年展,美國代表藝術家布魯斯.諾曼(Bruce Nauman, 1941-)展出了聲音雕塑〈日子〉,獲得了最佳國家館金獅獎,而作品在威尼斯雙年展結束後回到美國,相繼在費城美術館及紐約現代美術館展出。

〈日子〉由十四片以金屬線懸吊起的大型白色平面方形喇叭組成,每七片排在一側,遍布整個展覽空間。從喇叭中傳出分別以英文及義大利文唸誦的一個星期中的每個日子,這些聲音各錄製自不同的人,有男有女、有老有少,每個人唸誦的速度及順序也各不相同,所有的喇叭同時播放,自然形成一種和聲,或也可稱為一團雜音——當觀者從遠方走近時,無法立刻清楚分辨出說話的內容,所有的聲音混合成一種嗡嗡聲;靠近某個喇叭時,則可清楚聽到該喇叭播放的內容;但若站在展場中央,又是霎時間有種不知該聽向哪個方向的感覺,好似被聲音包覆一般。展場中央放置了凳子,邀請觀眾坐下來細細分辨周圍傳出的說話聲。

就有如諾曼向來的創作一般,語言及聲音在其中佔有重要的角色,在〈日子〉的創作中,聲音成了雕塑作品的形式。這件作品的唸誦聲不斷循環,沒有停止,雖然有時某個聲音會漸弱或暫停,但整體的聲響仍持續進行。它反映了日子流逝的平庸,而我們的生活及行為卻被這樣的週期循環規範著,但它同時也反映了時間的深度,並邀請觀眾思考自身對於時間的態度。

●非傳統的樂譜
藝術家兼作曲家克里斯尋.馬爾克雷(Christian Marclay, 1955-)向來擅於在創作中結合聲音及影像,他是使用唱機轉盤創作的先驅,並常將聲音及音樂轉化為視覺及具體的形式。而去年惠特尼美術館推出的「克里斯尋.馬爾克雷:節慶」特展,便將馬爾克雷近十多年來的創作做一呈現,特別是他的「圖象樂譜」系列。

這十五年來,馬爾克雷使用衣服、唱片封面、箱子、照片……等物件創作樂譜,而這些樂譜都由音樂家以創新的方式演出。例如〈塗鴉樂曲〉一作,最早是於1996年馬爾克雷受柏林藝術學院之邀,為音樂節「Sonambiente」創作,他將五千張空白五線譜在一個月的節慶期間張貼在柏林各處,所有的人都可以隨意在五線譜上做記號、塗鴉,或甚至撕破它,最後,這些五線譜被拍攝下來,以一百五十張圖象集合成沒有順序的樂譜,而音樂家可隨意選擇其中的一部分演奏,或以其為靈感創作自己的音樂。投影錄像〈螢幕彈奏〉(2005)則堆疊了黑白圖片及電腦繪製的如同音符般的彩色圖象。在惠特尼美術館展場中,有長18公尺的樂譜由歌唱家演出,也有一塊覆蓋整個牆面的黑板,其上畫有五線譜,而所有的觀眾都可以在其上標記,創作一首合作而成的樂曲,在展覽期間也持續被演出。

馬爾克雷在過去的十年間持續拍攝日常生活中看到的音符,無論是裝飾品或是用做音樂的象徵,甚至是在時尚或廣告的脈絡中,他表示:「由於這些音符不是作曲家寫的,而是插畫家或設計家創作的,所以它們常有錯誤或是不完整。但也不需要糾正它們,因為這只是一個象徵,它們代表了音樂的概念,而非特定的音符。這樣的圖象讓我想到實驗性音樂的樂譜,其實這兩者很相似,它們還是可以彈奏,我希望這樣的圖象可以帶來出乎意料的聲音、節奏,或甚至旋律。」

●周遭的聲音
過去的近四十年間,比爾.封答那(Bill Fontana, 1947-)運用聲音做為雕塑的媒介,創作與環境互動或轉換人們對建築視覺感知的裝置作品,其中大部分都在公共空間展示。封答那的聲音雕塑使用人們與自然環境的聲音,加上科技的輔助,強調在任何時刻,都存在著有意義、值得聆聽的聲音。

2006年,封答那受邀在倫敦創作的聲音雕塑〈和聲橋〉以泰晤士河千禧橋的周圍聲音為作品元素,他在橋上放置數個變換器及振動感應器,並將信號傳至河邊的泰德現代美術館,再以擴音器放大,因此在館內可聽到低沉的隆隆聲。封答那解釋道,這件作品的目的在於從日常生活的普通聲音中探索「神奇的感覺」。

去年11月至今,封答那於舊金山現代美術館展出聲音雕塑〈聲音之影〉,將美術館的天窗及五樓的桁架橋轉變為樂器。這件作品使用超音速擴音器組合而成的平面,並搭配振動感應器以感應觀眾的腳步聲,再將其融入周圍包括室內及室外的聲音。從四個擴音器傳出的超音波在牆面上反射後,也傳出了特殊的聲音,使得整個空間成為多重感覺的空間。〈聲音之影〉的靈感來自方塔那最近對於建築架構共鳴的研究,他將美術館建築的特色列如考量,並以聲音來詮釋實際空間,可謂視覺及聽覺的融合。這也是方塔那首次的互動作品,以往他常是將某個遠處的聲音搬移到美術館內,就如上述的〈和聲橋〉,不過〈聲音之影〉則是利用現場觀眾及建築架構來創作,達成更直接的感覺。

●另一種感官經驗
總的來說,聲音藝術在美國的發展形式十分多元,不過大部分都與科技有直接關係,正因為如此,它的可能性也非常多,以至於其定義並不容易界定。互動作品似乎是愈來愈普遍的趨勢,而藝術家也欲透過作品,讓觀眾在視覺之外,再多一項感官的經驗。


(原文刊載於《藝術家》雜誌433期2011年6月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