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9月11日」展場一隅,此為席格爾的〈公園長凳上的女人〉及海恩斯的〈無題〉。 |
●直接與間接的聯想
提道「九一一事件」,最直接的聯想不外乎兩座高樓。凱茲(Alex Katz)的油彩作品〈10:00 AM〉(1994)在淺綠色的背景之上,隱隱約約看到兩道垂直的灰藍影像,就好像在霧中的兩座高樓及其倒影一般,若影若現的表現,產生一種虛幻及不穩定的感覺。擴大一些來說,整個紐約下城區也是「九一一事件」的直接聯想。皮爾森(John Pilson)的攝影作品「空位期」系列(1998-2000)是一張張紐約下城區辦公室生活的黑白照片。皮爾森當時在一家銀行做週末班及晚班,上班時間多為兩個忙碌時段的中空期,他的作品也因此記錄了少見的寧靜下城區。無論是辦公室內部,或是從窗戶向外望去的一片高樓大廈,這種過份的安靜呈現了一種生命被抽離的缺少感。傳達同樣訊息的,尚有曼德茲(Harold Mendez)的裝置作品〈當時比亂糟糟的生活還要好?〉及〈沒有任何事情能預防任何事情〉(2007-9)。這兩件作品在門的兩側,如同使用許久的公布欄般布滿了釘書針、釘痕及零星的碎紙片,只是上面一張海報也沒有,激起了強烈的缺少感。而馬塔—克拉克(Gordon Matta-Clark)的錄像〈城市銀光〉(1976)是從雙子星大樓拍攝的下城區景象,同樣的觀看角度已難以重新取得。
中央展廳展示著兩件力量強大的作品。席格爾(George Segal)的〈公園長凳上的女人〉(1998)為一銅雕作品,坐在長凳上的女人全身灰白,就好像被一層塵埃覆蓋著。如此的表現,讓人立刻想到攻擊事件當天,路上行人籠罩在破瓦殘礫中的景象。雖然作品中的女人平靜地坐在長凳上,但是卻給予觀者一種不安定的感覺,而她被擺放在展廳最前端的一塊拱形凹壁中,更引起祭壇般的聯想。前方的地板上,海恩斯(Roger Hiorns)的〈無題〉(2008)覆蓋著大半個展廳。初看這件作品,很容易想到與前一件作品類似的灰塵殘骸的連結,而在得知作品媒材為磨成粉狀的客機引擎後,似乎又多了一層聯想。兩件作品放在一起展出,彼此之間產生緊密的對話。
很顯然地,「九一一事件」激起了美國民眾的愛國主義,原本就四處飛揚的星條旗,更成了重要的愛國象徵,也似乎與自由、反恐等概念畫上等號。藍、白、紅三種顏色放在一起,自然而然產生國旗的聯想。克魯格(Barbara Kruger)的〈無題(問題)〉(1991)以白色文字取代國旗上的白色線條及星星,對於權威及權力提出質疑,這件在90年代探討愛國主義及美國價值的作品,放在恐怖攻擊的文本內,似乎也格外相合。對面牆上掛著特拉可(Rosemarie Trockel)的〈無題〉,由藍、白、紅線編織的一塊布料及垂在地上的三團線球,雖沒有明顯的圖樣,作品原意也非國旗,卻很自然地讓觀眾想到被拆解、混亂的星條旗。同一展廳的地板上,克里斯多(Christo)的〈紅包裹〉(1968)有如裹屍布一般,包裹隱藏著不知名的人物或物件。連帶著災難、犧牲者而來的,是祭壇的呈現。尼爾森(Mike Nelson)的裝置作品〈無題(聖壇)〉(2009)蒐集了來自世界不同地點的物件,連結了不同的文化,其中也包括美國與阿拉伯世界。而位於美術館外,距離兩個街區的一個街角上,擺放著許多圖片、蠟燭、花朵、布娃娃等物品,這是赫西宏(Thomas Hirschhorn)為紀念荷蘭畫家蒙德里安而創作的〈蒙德里安祭壇〉(1997),然而,於路邊擺放紀念物品的情景,正如「九一一事件」過後,在紐約街頭(特別是消防局前)出現的許多路邊祭壇一般,紀念著犧牲者及救災英雄。
布滿了一整個展廳的〈索引:暴亂、抗議、哀悼及紀念(2000年1月至2002年7月的報紙報導)〉(2003)可謂最清楚地表現了人們的投射心理。初走入展廳,看見牆上一張張的新聞照片,有遊行、有悼念、有人流淚、有人祈禱,聯想到「九一一事件」是再自然不過了。然而,事實上,這些照片是荷蘭藝術家羅依(Willem de Rooij)利用兩年半的時間蒐集了世界各地災難事件的新聞報紙,把其中的相片剪下、集合而成的,「九一一事件」只是其中的一個環節罷了。而展廳中間的板凳上,則擺放著一本索引書,每一張照片都可以找到對應的新聞文字。因此在閱讀索引之前,看到的是從文本中抽離的照片,而對照索引之後,才能了解每張照片的真實拍攝時間及主題。從這件作品看來,人們面對災難的反應其實很多時候是很相似的,只是每個人的經歷不同,看到照片後聯想到的或許會是不同的事件。
本次展覽中,唯一直接針對「九一一事件」回應的作品,是凱利(Ellsworth Kelly)的〈歸零地〉(2003)。雙子星大樓倒塌後,各方就不斷地討論這個區域的重建計畫,而凱利立即的想法,便是讓這裡成為一塊長滿綠草的土墩,雖然他當時沒有提出,但其他幾位藝術家及建築師也曾提出類似的想法。2003年8月,當他看到《紐約時報》刊出的一張歸零地空照圖時,興奮地以此照片為素材,貼上一塊不規則四邊形的綠色紙片,完成一件拼貼作品、簽了名,並寄給《紐約時報》的建築評論。這件看似簡單的作品,之所以擁有十分強大的效果,有幾項原因。首先,許多紐約人在處理這起攻擊事件帶來的創傷時,選擇在自己與事件之間築起某種距離或隔閡,而〈歸零地〉上的綠色紙片或其象徵的綠草土墩,很直接地覆蓋了這塊傷痛之地。其次,這件作品就好像死亡與重生的結合,一方面它有著如同墓地般的土墩,另一方面,又有著象徵生命延續的草地,凱利甚至提議種植不同的植物,土地的顏色也會隨著改變。而極簡的表現更是美國藝術史上重要的一塊,〈歸零地〉提供了強烈的視覺經驗,也呼應了凱利早些年前的創作。
●經驗投射的觀看
無論是位於現場或是透過新聞的播送,估計目睹「九一一事件」的人口超過了十億人,它或許是這個時代最熟悉的災難畫面了。而特展「9月11日」即突顯出人們確實不自覺地將自己的經歷投射在藝術觀看中。簡單來說,這個攻擊事件似乎在人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,以至於看到任何相關的影像,都可能聯想到這個事件,也因此是個十分主觀的體會。策展人依利(Peter Eleey)說道:「即使兩座大樓不在了,我們仍舊在各處看到它們實際或隱喻的存在。」這句話貼切地囊括了整個展覽。此展展至明年1月9日。
(原文刊載於《藝術家》雜誌439期2011年12月號)